XXL美國職籃聯盟雜誌

■oktiger

那場戰爭，撕裂的不僅是國家的分界，還有一段真摯的友誼……。

當你在知名影音網站鍵入「Once Brothers」這個關鍵字，可以搜尋到這段過去。

這是一部約莫70分鐘的短片，影片一開始，是一位女主持人正在訪問派卓維奇（Drazen Petrovic）的片段，她問道，「在NBA聯盟中，誰是你最親密的朋友？」派卓維奇回答了這個名字，「狄瓦茲（Vlade Divac）」。

下一個場景，狄瓦茲將行囊放進後車箱，準備踏上一段旅程，去訴說一個動人的故事。

這是「ESPN 30 For 30」系列紀錄片之一，敘述著關於狄瓦茲的過去，關於他曾經待過的那支偉大球隊，以及一段無法挽回的兄弟情。

一間臥房

「當老爸你在我這個年紀時，是在做些什麼？」狄瓦茲的18歲兒子向他提出這個問題。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18歲的狄瓦茲，當時他所屬的國籍還稱作南斯拉夫。

故事就從這邊開始。

身高超過7呎的狄瓦茲，在青少年時期就是一個知名的籃球員，他在18歲時就與家鄉球隊簽下第一份職業合約，隨後，他被選入了國家隊。

那個時期可謂是南斯拉夫籃球的黃金世代，不少優秀的青年在這段期間先後報到，包括之後加入NBA的庫柯奇（Toni Kukoc）與洛賈（Dino Radja），當然，還有成名已久的派卓維奇。

狄瓦茲比派卓維奇小4歲，一直將這位大哥視為偶像，他們倆在一次國家隊集訓中成了室友，眼中只有籃球的派卓維奇與天性慵懶的狄瓦茲正好是互補的一對，派卓維奇能帶給狄瓦茲積極的動力，而狄瓦茲則是告訴派卓維奇該適時的放鬆。

不久之後，狄瓦茲就和這幾位戰友站上大舞台，1988年的首爾奧運。當時的南斯拉夫在四強賽碰上澳洲隊，以21分之差取勝，不過在最後的金牌戰敗給了由當時歐陸第一中鋒沙波尼斯（Arvydas Sabonis）領軍的蘇聯隊，以銀牌作收。那個時候狄瓦茲才不過20歲，派卓維奇也才24歲，人們在想，屬於這支國家隊的世代即將到來。

一夜電話

「嘿！我要跟魔術強森（Magic Johnson）、渥錫（James Worthy）一起打球！」

「嘿！我跟崔斯勒（Clyde Drexler）、波特（Terry Porter）同隊！」

這兩個NBA菜鳥在電話中對談著，他們將要和電視上出現的那些明星球員在同一個舞台中亮相。

然後旋風持續著，1989年，這批南斯拉夫的年輕球員成了家鄉的英雄，他們抱回了歐錦賽的冠軍獎盃。不過於此同個時期，他們的國家爆發了內戰，儘管在當下這些戰火並沒有影響到這些球員們之間的情感，但卻為這支球隊埋下了未爆彈。

同是1989年，故事中兩位來自小城市的年輕人，決定向夢想邁開一大步。6月，狄瓦茲搭上飛機，來到麥迪遜花園廣場，在該年的選秀首輪第26順位伴著一片驚奇聲中被喚上了舞台，而早在1986年第三輪獲選的派卓維奇，也決定在同一個球季挑戰這個未知的殿堂。

就這樣，這兩個國家隊的室友來到了異鄉。

狄瓦茲到了洛杉磯，像是進了大觀園，他發現商店裡堆放著家鄉從沒見過的物事，看見球館場邊坐滿了電影明星，這位當時還不會說英文的大個子，像是初見夕陽般地感到歡喜。

派卓維奇則是到了波特蘭，在那裡碰上前所未有的困境，他發現同一個位置之上竟堆疊了如此多位優秀球員，那是在歐洲俱樂部從沒遇上的情形。這位曾在單場獨得112分的籃球莫札特碰不到琴鍵，像是進入無盡黑夜的憂鬱。

他們開始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兩人卻也自此開始通上電話，這一邊分享著即將與魔術強森拍攝廣告的喜悅，而另一頭，沮喪卻持續著，叱吒歐洲籃壇的巨星竟為了當晚比賽搶下2分而感到開心。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幾乎每天都藉著電話分享心情，有時候，甚至就這樣耗上了一整晚……。

一面旗幟

「建立一段友誼需要很長的時間，需要花上數年。但摧毀這段友情，卻只要轉瞬的數秒鐘。」這是狄瓦茲這輩子無法解開的遺憾。

結束了新人球季，兩人準備回到家鄉，但卻發現狄瓦茲所屬的塞爾維亞與派卓維奇所屬的克羅埃西亞，關係越來越是衝突。

那是一道關於政治、關於獨立意識的難解習題。

但這並沒有影響他們在球場上的默契。1990年的世錦賽，南斯拉夫先在四強賽以華麗且流暢的球風擊敗由雷特納（Christian Laettner）、安德森（Kenny Anderson）與莫寧（Alonzo Mourning）領軍的美國隊，帶走勝利。到了冠軍賽，南斯拉夫再次遇上兩年前在奧運場上擊敗他們的對手，這次，他們可沒再失手。

比賽結束，南斯拉夫擊退蘇聯拿下了金牌，球員們在場中擁抱慶祝，場邊興奮的球迷們雀躍地手足舞蹈，沉浸在勝利的歡愉之中。但此時發生了一段小插曲，一位拿著克羅埃西亞旗幟的球迷走進場中，想與球員們一起分享榮耀。當時正與隊友擊掌慶賀的狄瓦茲走向那名男子，雙方開始交談，隨後，表情不悅的狄瓦茲搶下了那面旗子。

狄瓦茲事後回憶，他認為這場勝利榮耀是屬於南斯拉夫的，是屬於這個聯邦的共同勝利，並不屬於任何單一個體，因此克羅埃西亞的旗幟不該出現在這個場合，即便當時出現的是代表自身的塞爾維亞旗幟，他也將動手撤下。

但在當下，那位球迷並沒接受這樣的用意，因而衍生了這場風波。

歸國後，狄瓦茲奪旗的畫面不斷在克羅埃西亞的媒體上播送著，讓他在當地成了不受歡迎的人物。而當時沒人知道，在狄瓦茲扯下這面旗幟的同時，他也同時扯斷了幾段友情。因為當年世錦賽MVP庫柯奇是來自克羅埃西亞，而與他一同在NBA打拚的派卓維奇也是。

一場惡夢

「我們無法一起對抗1992年的美國夢幻隊，這感覺真的很糟。」這是狄瓦茲的另一個遺憾，那場內戰，讓這支偉大的國家隊分崩離析。

拿下金牌後，兩人再次回到NBA母隊，但彼此的聯繫卻斷了。那個球季，在一次湖人隊作客波特蘭的比賽前，狄瓦茲如同以往想找派卓維奇聊聊，卻再也找不回過去的親近。

球季開打約莫三個月後，派卓維奇被拓荒者隊交易到了紐澤西，新球隊雖然戰績不振，卻讓他終於獲得更多的揮灑空間。同一個球季，狄瓦茲則是成了湖人隊的先發中鋒，並協助球隊一路挺進到最後的總冠軍賽，才鎩羽敗給了公牛隊。

那個球季結束後是1991年，克羅埃西亞宣告獨立。內戰持續著，有些鄰居互相射殺，有些朋友互相攻擊，而故事中的兩位好友則是再沒了交集。

這段破碎的關係一直困擾著狄瓦茲。

鏡頭跳回開場的那段訪問，那是1992年的片段，派卓維奇說：「他『過去』曾與狄瓦茲非常親近，幾乎每天都通電話，但現在......」欲言又止的他結束了這段對話。

故事進行著，時間來到1992年的夏天，全世界的籃球迷都知道美國催生了一支空前絕後的球隊，那是由喬丹（Michael Jordan）、大鳥柏德（Larry Bird）與魔術強森領軍的夢幻隊，在當年的巴塞隆納奧運，甚至有對手在賽後要求與他們合照與簽名，將他們視為神聖般的存在。

於是，似乎沒太多人記得當年的銀牌隊伍。

但至少狄瓦茲不會忘記，那批好手即是從南斯拉夫分離出來的球隊之一，由派卓維奇領軍的克羅埃西亞。比賽結束，終究沒人能撼動美夢，但派卓維奇攻下了24分，在數據上優於喬丹的22分，再次於國際舞台上展現了他的本領。

多年過後，球迷們常會想，若是1988年那支奧運銀牌球隊沒有解體，那麼對上夢幻隊的這場決戰是否將更加精采？這個問題，或許也曾在那位歐洲頂尖中鋒的腦中盤旋過數百、數千回，如果狄瓦茲在那場比賽的身份是場上球員，而不是觀眾，那會是什麼情景……。

一張合照

「朋友，能再見你一面真好。」狄瓦茲離開派卓維奇長眠之地前這麼說著。

帶回奧運銀牌後，派卓維奇回到紐澤西，他彷彿想要告訴世人，坐到鋼琴前的莫札特總是能夠譜出一首又一首非凡的交響曲。他曾在效力拓荒者時期受訪表示，只要球隊能給他20分鐘的上場時間，他一定能做出更多的貢獻。而在籃網隊的那兩個完整球季，他也證明了自己沒有食言，平均22.3分、44.9%的三分球命中率，是他在1992-93年球季繳出的成績單。

結束這精彩的一季，派卓維奇為了歐錦賽的資格賽飛往波蘭與國家隊會合。其實，當時即便派卓維奇缺席，克羅埃西亞也能夠輕易拿到資格，但派卓維奇是隊長，他認為自己是該出現的。

比賽結束後，大夥們準備歸國，已經到達機場的派卓維奇卻在最後一刻做了決定，他要與女友自行開車前往德國。

還記得那是一個雨天，經過長途奔波的派卓維奇倦了，他將方向盤交給女友，躺在副駕的位置上睡了，沒想到，隨後發生的車禍讓他從此長眠，28歲的生命戛然而止，正要發光的生涯就這樣劃下了休止符。

「Petro for three. Got it！」那年，籃網隊的播報員一次又一次地吶喊著，未料，那竟是絕響……。

國家隊的好友洛賈回想那天的情景，得知消息的當下是一個有陽光的早晨，但聽到這個噩耗後，內心卻黑暗無比。而狄瓦茲當時則正與家人在夏威夷度假，他看見電視上的ESPN新聞出現派卓維奇的照片，播送著這則悲劇，他感到相當震驚與悲傷。在那之前，狄瓦茲一直以為他與派卓維奇還能再坐下來好好聊聊，但那天再也不會到來了。

而且在當年因為國情的敏感關係下，狄瓦茲還沒辦法參加這位好友的喪禮。

在近20年後，狄瓦茲與拍攝團隊回到了克羅埃西亞，他帶著一束花拜訪了派卓維奇的母親與哥哥，聊了很多關於派卓維奇的事，最後得到一個共識：派卓維奇將永遠以年輕英俊的形象活在他們心中。

影片的最後，狄瓦茲來到派卓維奇的墓前，親吻了石碑上的照片，然後放上一束鮮花，還有一張照片。鏡頭拉近，那是一張兩人的合影，穿著藍色國家隊服的兩人，在一場勝利之後開心相擁著。

我們知道，狄瓦茲是一位善於傳球的大個子球員，雖然他再也沒辦法為這位好友送上助攻，但他拍下了這段影片，獻給在天上的Petro。這份禮物記錄了他們曾經多次並肩拿下冠軍，記錄他們曾經是前進NBA的歐洲先鋒，記錄他們曾經，是最要好的兄弟。

那場戰爭，撕裂了國土，也割斷了一段友情，是狄瓦茲永遠無法逃開的傷痛。

Dear God，如果真有來世，就請讓他們再當一次隊友吧。

《ESPN 30 For 30 - Once Brothers》

(原文刊載於XXL美國職籃聯盟雜誌2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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