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L美國職籃聯盟雜誌

那些男人之間的友情

■西門思


儘管賈奈特（Kevin Garnett）說他已經刪去了艾倫（Ray Allen）的電話號碼，那也不代表什麼，因為他們之間有過太多美好的、痛苦的、難捨的、酸楚的和甜美的記憶，是永遠難以磨滅的。

那是男人之間的友情，那是無法忘記的人生回憶。

  

不管你是否承認，手機的確改變了我們記憶一個人的方式。

在過去那個還沒有每個人隨身攜帶手機的年代，你要找到一個人的方法就是記得他的電話號碼。每個你認識的人，身後都像是連著一串冗長無邏輯的數字，你總是有一本寫得密密麻麻的通訊錄，每個號碼都代表了一段情感，而因為總是撥打那幾個號碼，所以那些數字慢慢地被刻在你的記憶中難以抹去，直到人們開始有了手機。

從此，那書寫在紙張上的通訊錄就像是那些被淘汰的物種一樣，因為當你想要找到某個人時，只要拿起手機用手指在螢幕上滑動幾下就好。我們也慢慢省下那些去記憶電話號碼的腦容量，只要按下手機通訊錄裡那一個個的名字，有時甚至還附著一張照片，免得你忘記那些陌生名字背後的主人。

所以對賈奈特來說，當他說他的手機通訊錄裡已經沒有艾倫的電話時，那並不只是刪掉了一個號碼而已，那也代表著他抹去了所有和艾倫有關的記憶。他的手機裡不會再出現這個名字，甚至那不像是在電腦桌面把資料掃進資源回收筒那樣，當後悔時還可以按右鍵還原，當你在手機裡刪掉了這個人，就是無法挽回地難以回復。

只是，這五年的回憶又怎能說抹去就抹去。

或許，在賈奈特的手機相簿裡還可以找到他和艾倫的合照：他們在波士頓合作第一年去的羅馬、他們在一次次客場出征時的結伴同行、他們在終於拿到總冠軍後的全隊合照，當然也還有他們在輸球後留下的眼淚。而他的簡訊收件匣裡或許也還有一封封艾倫傳來的簡訊：在比賽前一晚因為興奮難以入眠而不斷商討戰術、在陷入低潮時的彼此鼓勵和打氣，或許還有對於該怎樣一起帶領這支塞爾蒂克邁向顛峰的討論。

賈奈特和艾倫其實從一開始就天差地遠。賈奈特是一個總是充滿激情和熱血的傢伙，而艾倫則是一個規律到近乎有點強迫症的球員；賈奈特總是在球場上大聲嘶吼狂嘯，而艾倫在場上則總是冷靜到像是準備出鞘的利刃；出了球場，賈奈特就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會和隊友胡鬧開玩笑，而艾倫則是一位像翩翩君子般的模範球員，言之有物、謙虛有禮；賈奈特會用大聲的言語指導菜鳥球員該怎麼打球，而艾倫則是默默地用身教示範給菜鳥們看。

他們在比賽前有著截然不同的準備動作，所以當其中一個人不小心妨礙到另一個人時，總會有些摩擦和調整。但他們也都是非常專業的職業球員了，10幾年的球員生涯讓他們都知道要彼此妥協，要相互尊重，尤其當他們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來到波士頓時。所以賈奈特願意用總是遊走在尺度邊緣、如徒手搏鬥般的肌肉碰撞，為艾倫擋出那一次次可以讓他直搗對手心窩的外線空檔；而艾倫也總因為那精準的外線能力，為賈奈特牽制住無數對手的注意力，讓他可以在禁區裡肆虐。慢慢的，那些摩擦和矛盾被放下了，無數時間的朝夕相處，讓他們找到了可以和皮爾斯（Paul Pierce）一起攜手帶領這支球隊的方法。



於是，總是熱情如火的賈奈特和總是優雅如水的艾倫，成了球隊裡不可缺少彼此的夥伴，直到艾倫在今年夏天決定離開波士頓，和他們這幾年的死對頭熱火隊簽下合約。

一起奮戰數年的好隊友卻要分離，不管對賈奈特或艾倫來說，都是一件很難承受的事，不過，這種感覺應該沒有人比法蘭西斯（Steve Francis）形容的更好了。

「我沒辦法用言語來形容。和那傢伙一起打球，和那傢伙一起生活，知道每一天起床時我都有某樣東西可以依靠著......他如果不在了，我會很難熬。我連每天起床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這聽起來像是心碎的失戀者說的一段話，其實是法蘭西斯知道他的麻吉莫布里（Cuttino Mobley）要被交易的感想。


連起床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1998年，火箭隊在選秀會上選到剛從羅德島大學畢業的莫布里，一年之後，他們又和灰熊隊換來了當年選秀榜眼，體能勁爆的法蘭西斯。那是這對後場組合搭檔的開端。

一位是選秀第二輪第12順位，一位是第一輪第2順位，長久以來，莫布里一直都被法蘭西斯如小鋼砲般的華麗球技所掩蓋著，不過這並不損及他們的友誼。年齡相近的兩人成為彼此在球隊裡最好的朋友，當他們到費城比賽時，他們一起買了人生第一件皮草大衣；當他們到亞特蘭大時，他們為自己各買了一條皮帶；當他們到洛杉磯時，他們一起出入最時髦的餐廳；當他們結伴到夜店放鬆時，總會肩並肩坐在吧台，背對著整間夜店的喧鬧人群和嘈雜音樂。

有超過五年的時間，法蘭西斯和莫布里就是火箭隊後場組合的招牌，一個總是用驚人的彈跳力肆虐籃框，一個則是有著精準的外線和準確的判斷力。

然後他們一起被交易到了魔術隊。半年之後，魔術隊把合約即將到期的莫布里交易到國王隊，但法蘭西斯和莫布里自己是直到當天比賽前半小時才知道這件事。莫布里沒有換上球衣，離開了休息室，而照樣得上場的法蘭西斯只打了27分鐘，那是他整季上場時間最短的一場比賽。他還是得了18分，不過只傳出2次助攻，連他球季平均7.2次助攻的一半都不到，不管是教練還是現場觀眾，都可以看出他的失魂落魄。



自從那次交易後，法蘭西斯終於完全瞭解到職業籃球的商業本質，但他再也找不回那個曾在禁區殺進殺出的自己。而被交易到國王隊的莫布里後來和快艇隊簽了合約，卻慢慢成為那個日後人們所記得的「老貓」。2007年12月，法蘭西斯重新回到了休士頓，不過不再是當年那個小鋼砲的他，穿著火箭隊的球衣打完生涯最後一場NBA比賽，而不到一年後的2008年12月，莫布里也因為心臟疾病從此高掛球鞋。


混亂中的友誼

如果說法蘭西斯和莫布里的友情是建立在一段曾經輝煌的光榮歲月上，那麼N.楊恩（Nick Young）和亞瑞納斯（Gilbert Arenas）則是在混沌紛亂中建立了友誼。

當N.楊恩在上季被交易到快艇隊時，他一開始和球隊要求穿上的背號是0號，那是為了紀念他的好友亞瑞納斯，只不過最後他並沒有如願以償，因為快艇隊希望他走出那段在華盛頓的荒唐歲月，而那正是他和亞瑞納斯建立友誼的地方。

2010年球季的巫師隊，就是混亂的代名詞，他們整季只贏了26場比賽，球員在場上的表現讓人搖頭，其中N.楊恩就像是一個拿球就投的進攻黑洞，在防守端他也懶得挪動腳步。而出了球場，球員的脫序演出也令人瞠目結舌，當然，最嚴重的就是在休息室裡拿出上膛手槍的亞瑞納斯，他被處以禁賽50場。

禁賽結束後回到球場的亞瑞納斯，不再是那個瘋狂射手，嚴重的膝傷讓他失去了昔日在場上狂放的感染力，平均得分不到之前的一半。他很快就被交易到魔術隊，也很快就被魔術隊揮棄，然後才在灰熊隊找到一個棲身之地。至於N.楊恩則是在球隊徹底清倉改造的行動中被交易到了快艇隊，他的外線能力彌補了球隊迫切的需要，在這支勝多敗少的球隊，N.楊恩慢慢學會了怎麼樣當一名成熟的職業球員。

而當N.楊恩再次遇到亞瑞納斯時，是在上季的季後賽，第四種子的灰熊隊對上第五種子的快艇隊。他們不再談起那段荒唐歲月，但彼此之間的友情依然不變。



當快艇隊來到曼菲斯出賽時，他們和球季中才加入灰熊隊的亞瑞納斯下榻在同一間旅館，這成了N.楊恩和亞瑞納斯重溫友情的最好機會。他們重聚在一起並沒有特別做些什麼，就只是看看電視、看看比賽的影片，然後就像那些大男生一樣，不管已經幾歲了，只要看到好友，自然就會回到當年那個血氣方剛的青澀歲月，然後彼此說著些垃圾話。不管是肚子餓想要找點宵夜吃，或是需要去商場買點東西，即便是想要喝杯咖啡，他們都結伴同行。

亞瑞納斯已經不再是那個聯盟頂尖的得分好手，他成了人們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煩人物，而N.楊恩也知道，所以總是和亞瑞納斯說，如果被教練看到，那他就有大麻煩了。只不過，有什麼能擋住這兩個大男孩的友情呢？

上季季後賽的結果，快艇隊用七場比賽淘汰了灰熊隊，直到西區準決賽才敗給馬刺隊。那是N.楊恩和亞瑞納斯最後一次在場上相見，N.楊恩這季換穿上七六人隊的球衣，而亞瑞納斯則已經離開了NBA。


不是隊友，就是敵人

當然，曾經要好的隊友各奔東西後，關係因此陷入冰點的故事也不是沒有，比如說詹姆斯（LeBron James）和吉布森（Daniel Gibson）。一位曾是克里夫蘭的天之驕子，另一位則是球隊裡的小老弟，毫無保留地服膺大哥的領導。

直到詹姆斯決定離開，穿上熱火隊的球衣，而吉布森依然留在原地。

或許這幾年騎士隊總是欲振乏力的戰績，就是吉布森心情最好的寫照。當一支球隊是為了一位超級球星量身打造，但最後他卻選擇離開時，留下的陣容就像是一個甜甜圈，中間永遠留了一個空洞，正如同少了一個可以模仿典範的吉布森。

曾經，吉布森用他的外線能力，努力想要扮演好替詹姆斯分憂解勞的配角，但是當詹姆斯離去後，他的場上表現好像也開始缺少了什麼，儘管出手機會增加了，但命中率卻開始下滑，就好像少了進步的原動力一樣。

詹姆斯也曾經回來過。2010年12月，穿著熱火隊球衣的詹姆斯第一次回到克里夫蘭，面對滿場噓聲，他彷彿充耳不聞地攻下38分，勝利是可以預料的，但他還破壞了一段友情。

當詹姆斯跑到騎士隊板凳區時，對著一些之前的隊友說了些垃圾話，結果吉布森微笑地回了嘴。吉布森也認為自己的隊友對詹姆斯太過友善，他批評隊友在賽前去擁抱詹姆斯，還有人和詹姆斯握手擊掌，這對吉布森來說，是難以忍受的。這個夜晚從此改變了吉布森和詹姆斯之間曾經四年的隊友情誼。



如今詹姆斯在熱火隊終於戴上生涯第一枚冠軍戒，他曾經歷過第一年的失敗，所以現在的他更加成熟，也更知道如何謙虛地去面對所有人，如果他有機會回到過去，回到那場12月的比賽，或許他會更沉得住氣，更能體會那些騎士球迷的感受。只不過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而他和仍在騎士隊的吉布森之間將不會再有友誼。

賈奈特和艾倫不是詹姆斯和吉布森，他們都是在聯盟征戰10數年的老將了，看多了球隊裡來來去去，甚至是聯盟裡的起起伏伏，所以儘管難捨，但他們還是得繼續走下去，只不過身邊的夥伴已然不同。對艾倫來說，他依然是那個翩翩君子，所以當他第一次在場上面對老戰友時，仍然周到地去和每個人打招呼。而對賈奈特來說，他也依然是那個充滿激情和熱血的傢伙，對他來說，不是隊友就是敵人，而他寧願專注在自己和球隊的目標上，一如他一路走來的態度。

所以儘管賈奈特說他已經刪去了艾倫的電話號碼，那也不代表什麼，因為他們之間有過太多美好的、痛苦的、難捨的、酸楚的和甜美的記憶，是永遠難以磨滅的。

那是男人之間的友情，那是無法忘記的人生回憶。


(原文刊載於XXL美國職籃聯盟雜誌2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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