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L美國職籃聯盟雜誌

■Evan

攤開籃球比賽的各種數據與統計資料，都查不到任何跟經驗有關、或者能將經驗加以量化的觀測方式。然而，每當球評們解讀球賽勝負關鍵、評量球隊實力高低，甚至是談論眾家球員的表現優劣時，「經驗」這個關鍵詞總會出現。

這個看不到、摸不著也讓人猜不透的經驗，真的如此重要嗎？

回顧上季的總冠軍賽，雷霆隊在奪得首勝後，猝不及防地吞下四連敗，就此痛失金盃。當時外界大多認為他們輸在太過年輕、缺乏大賽經驗，然而，擊敗雷霆的熱火隊在前一季總冠軍賽的失利，外界也同樣解讀成熱火隊生猛有餘，可惜欠缺成熟度與危機處理等團隊經驗，才會栽在老將成群的小牛隊手下。

弔詭的是，連續兩年都打進總冠軍賽的熱火隊，為何只過了一年，外界的評價和最終戰果便截然不同？為什麼兩種結果又都被稱為是經驗使然？到底大家不時掛在嘴邊拿來說長道短的經驗，有什麼比較具體或是可供描述的內涵？這種無形的戰力為什麼重要？在接下來的內文中，我們試著要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沙場征戰的歲月足跡

最常見到用來定義經驗的方式，是觀察球員征戰江湖的資歷長短，舉凡入行的年資、打過的比賽場次、參與過的戰術體系以及見證過的重要比賽場面等，都稱得上是經驗的一部份。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資歷較深的球員往往是許多年輕隊伍想要更上層樓的關鍵，因為以年輕球員為主力的球隊，最常出現的毛病就是球員不夠冷靜、個人得失心重，使得臨場表現大起大落，導致團隊戰力缺乏穩定性，容易敗在續航力不足的因素上。

不管是徘徊在季後賽邊緣的B咖隊伍，或是離總冠軍獎盃僅剩下一步之遙的A級強隊，都喜歡找擁有豐富沙場經驗的老將前來壓陣，並且擔任陣中年輕球員的場邊教練，甚至是休息室裡的精神領袖，包括像是金塊的A.米勒（Andre Miller）、籃網史泰克豪斯（Jerry Stackhouse）、快艇G.希爾（Grant Hill）和畢洛普斯（Chauncey Billups）等，都在各自球隊扮演著穩定軍心的老大哥角色。

只要具備足夠的作戰經驗，球員就能夠比較快掌握比賽節奏，並且抓住克敵制勝的重點，不會再像無頭蒼蠅般橫衝直撞，甚至把原本該贏的比賽給打到輸。

本季大舉招兵買馬的尼克隊，一口氣找來奇德（Jason Kidd）、華勒斯（Rasheed Wallace）、坎比（Marcus Camby）、K.湯馬斯（Kurt Thomas）與普里吉歐尼（Pablo Prigioni）等年滿35歲以上的老將，目前球隊平均年齡達32歲又240天，創下聯盟史上「最老球隊」的紀錄。

不過尼克隊總教練伍德森（Mike Woodson）表示，老將經驗正是幫助球隊瞄準總冠軍的重要關鍵，「加入有經驗的戰力拼圖，可以幫助我們更上一層樓，因為這些球員知道該怎麼樣打球，知道如何找到適合的節奏，讓球賽變得更簡單。」尼克先發中鋒錢德勒（Tyson Chandler）也贊同這種觀點：「看看那些曾經奪冠的球隊，幾乎都有經驗豐富的老將。沒錯，球隊的整體年齡是變大了，但這些老將有豐富的經驗跟領導力，能夠使球隊穩住陣腳，這種特質是我們以前從來沒有的。」

沒有形體的精神戰力

經驗的第二種面貌展現在球員的內在精神層面，有人說它是一種「心理素質」，有人則習慣稱之為「抗壓力」。具備這項精神條件的球員往往在面對關鍵時刻或是重要比賽時，能夠更沉著應戰，避免自亂陣腳的情況發生。當對戰的兩軍實力接近時，這種難以用實際數值衡量的精神力，常會成為決定最後勝負的關鍵。

上季在熱火隊奪得生涯首冠的防守派老將貝提耶（Shane Battier）在總冠軍賽進行時曾說：「我的職業生涯經歷了很多事，對於這次比賽的結果，其實我看得很超然。」貝提耶當時被指派扛下禁區防守重擔，面對的是杜蘭特（Kevin Durant）、伊巴卡（Serge Ibaka）等敵營主將，任務之重、肩上壓力之沈是可想而知，但已經擁有11年NBA征戰經歷的他，卻懂得用淡定的心態來看待勝負，不讓外界的壓力或輿論指責影響自己的場上表現，他知道自己被賦予的任務就是做好防守、掩護隊友，然後投進空檔外線，就這麼單純。

事實上，一向習慣扮演影子功臣的貝提耶成為上季總冠軍系列賽熱火隊能自0比1落後逆轉的「X因子」。他在第二戰不但頻頻投進空檔三分球，還從外線一路守到禁區，不斷給雷霆隊製造麻煩，成功幫助熱火從客場偷走一勝，就此扭轉了系列賽局勢。

的確，唯有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生歷練，才能夠瞭解抗壓力的重要性。被許多球迷認為是最有辦法投進季後賽關鍵一擊的「Big Shot Bob」歐瑞（Robert Horry），就曾在受訪時表示：「很多人都以為我出手時有非投進不可的壓力，事實上正好相反，我經歷過很多類似狀況，知道很多外在因素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盡力就好了，該進的球自然會進的。」

或許你會以為這是他面對媒體的場面話，但我卻不這麼認為。歐瑞過去在湖人隊曾接受過「禪師」傑克森（Phil Jackson）的自我評估測試，當他被問到希望在退休後留給球迷什麼樣的印象時，他的回答有別於多數人期許自己的形象是「贏家」、「無堅不摧」、「努力不懈」等等，歐瑞的答案是：「我希望以後人們想到歐瑞，會認為我是一個很懂得享受打球樂趣的人。」

如此悠哉卻又凜然無懼的豁達心態，便是展現經驗的最強精神戰力。

外部環境的掌控能力

面對高張力的NBA比賽，球員除了上場使出渾身解數，較量自身球技與體能之外，任何外部環境的細節也都可能對球員造成干擾，成為影響個人表現的不安因素。

這些外部環境的細節包括對於不同客場環境的熟悉度、如何面對球迷高分貝的叫囂，以及如何去熟悉裁判當天的執法尺度等，在在都考驗了球員的身體與心理強度。而這種對於外部環境的掌控力，同樣也是評鑑經驗值高低的一種方式。

過去被客隊球員視為畏途的波士頓老球場，就有許多不為外人所知消耗敵軍戰力的方法，像在球場某定點的木板鑲上硬幣，成為害人跌倒或運球時會不規則彈跳的「神秘地雷」，甚至還會故意搞壞客隊休息室的空調系統，讓敵軍在尚未開戰之前便軍心大亂。如果不是曾吃過虧的識途老馬或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碰到這些莫名的干擾，應該都會心浮氣躁並且影響到場上表現。

一直以來，魔術強森（Magic Johnson）對於外部環境的掌控力就令筆者印象深刻。回顧91年總冠軍賽第一戰，湖人隊到芝加哥試圖踢館，儘管當時外界一致看好公牛大軍將會取得隊史在總冠軍賽的首勝，想不到在魔術強森的供輸和帶領下，湖人竟然一路壓著公牛打。不願在地主球迷面前丟臉的公牛在下半場急起直追，滿場觀眾也因此鼓譟起來。面對如此艱困的客場劣勢，大賽經驗豐富的魔術強森依舊氣定神閒指揮戰術，甚至不斷安撫隊友的心情，讓球隊穩住陣腳。

比賽結束前雙方比分陷入膠著，倒數23.5秒湖人發前場界外球，魔術強森拿球後一路從三分線沈底，似乎想背身單打矮他2吋的喬丹（Michael Jordan），而當公牛全隊的防守注意力都被他吸引時，他突然把球傳出，埋伏在右邊45度角三分線的柏金斯（Sam Perkins）接球後立刻出手，投進了關鍵三分球。就這樣，不被看好的湖人隊從芝加哥爆滿的主場觀眾面前偷走了一場勝利，賽後公牛控衛派克森（John Paxson）坦承：「這是我們第一次打總冠軍賽，大家都很緊張，根本沒辦法集中注意力。而這就是湖人隊以前經歷過、並且學習到的大賽經驗的最好發揮時機。接下來我們如果想贏球，得加快學習的過程。」

儘管該系列最後結果，短兵缺將的湖人還是敗給了旭日東升的公牛，但魔術強森那視外在不利環境於無物的沈著表情，充分說明了經驗可以賦予球員的安定感。

關鍵時刻的危機處理能力

最後一種經驗展現的層次，在於球員處理關鍵球與危機的能力。這道關卡，代表了A級強隊與王者之師的差別，也是明星球員與偉大球員之間的分野。

經過經驗的淬鍊，球員會愈來愈清楚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遇到危機該如何反應，以及怎麼處理好攸關勝敗的關鍵攻防任務，把自身累積下來的經驗值昇華為關鍵時刻的比賽直覺甚至是本能反應。

以98年東區季後賽首輪第一戰為例，前三節打完握有10分領先優勢的衛冕軍公牛，竟在第四節被年輕氣盛的籃網隊追上，原本看似沒有懸念的比賽被拉進了延長賽。「雖然比賽突然陷入僵局，變得愈來愈難打，但我們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場面。」喬丹賽後神色自若地表示。

喬丹說的沒錯，延長賽倒數最後一分鐘，兩隊打平，籃網隊握有進攻球權，此時公牛教練團做了兩個關鍵的防守佈署，先派出王牌大鎖皮本（Scottie Pippen）看管對方手氣最順的前鋒蓋特林（Chris Gatling），迫使低位單打不成的蓋特林將球回傳給外線由喬丹緊盯的後衛奇透斯（Kerry Kittles）。接球的奇透斯在兩個探步後下球切入，但說時遲那時快，喬丹立刻一個下手抄球得手，並一路直奔籃下，途中看見籃網搖擺人吉爾（Kendall Gill）死命回防，老經驗的喬丹故意放慢腳步，等吉爾追上後再起跳單手扣籃，不但球進而且還騙到一次犯規。連同加罰得手，喬丹幫助公牛隊把差距拉開到3分，就此重挫籃網隊的氣勢，籃網隊最後不但輸了這場有機會拿下的比賽，系列賽也以直落三被橫掃出局。

而再怎麼天賦過人、體能超強的年輕球星，也不可能立即擁有像喬丹一樣這種在關鍵時刻的攻防危機處理能力，那是要經過長期的經驗累積才能培養出的成功條件。

經驗的剋星？無畏之氣

講了這麼多經驗的好處，難不成擁有經驗就能無往不利？這麼說的話，年紀最大且球風老油條的「人瑞球隊」，團隊戰力就一定最強嗎？事實恐怕並非如此。

通常來說，當對陣的兩軍實力差距不大時，經驗戰力才能夠發揮其決定勝負的關鍵性。此外，如果年輕球隊打出自信，再多的經驗法則或心理戰術，恐怕也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正所謂「亂拳打死老師傅」。

以近年來最會打「經驗球」的黑衫軍馬刺為例，上季例行賽他們不但以行雲流水的團隊進攻拿下全聯盟例行賽最佳戰績，季後賽前兩輪更先後直落四解決了年輕力壯的爵士和快艇隊，甚至到了西區冠軍賽前兩戰，馬刺隊也沒放過這兩場主場優勢，挺進總冠軍賽看來不成問題。

但沒想到回到自家主場的少年軍團雷霆隊彷彿吞了大力丸，一口氣連贏兩場扳平了戰局。而打出信心的雷霆隊，無論球技、鬥志甚至是運氣都衝上了最高點，最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四連勝結束系列賽，徒留馬刺球迷又一個失望的球季。馬刺總教練帕波維奇（Gregg Popovich）賽後說道：「當一群天賦異稟的球員們手感發燙時，你是很難阻止他們的。我們試過了很多方法，可惜都沒有用。」

而再回到開頭所提到的熱火隊，剛完成奪冠使命的詹姆斯（LeBron James）可說是經驗法則最大的受害與受益者。上季熱火隊的奪冠過程絕對稱不上順遂，季後賽第二輪面對溜馬隊以及東區決賽遭遇老冤家塞爾蒂克時，熱火隊都曾落居下風甚至瀕臨淘汰，只是最後都在詹姆斯的帶領下化險為夷。當時大家發現，詹姆斯在場上變得更積極，場外的他行為舉止也變得更加成熟，開始利用比賽空檔看書，懂得適時放鬆來分散壓力，以更純粹的心態去面對比賽。「去年的我實在不夠成熟，當時我打球是為了證明其他人錯了，根本不是在打我自己風格的比賽。」詹姆斯有感而發的說。「一個人生命裡能擁有的最偉大老師，就是經驗！」

說到底，經過時間與實戰不斷淬鍊而成的無形戰技，就是經驗。

如果喬丹沒有歷經被活塞隊「壞孩子」在季後賽淘汰三次的經驗，靠他一個人飛天遁地也絕對打造不了公牛王朝；如果歐尼爾（Shaquille O’Neal）沒有苦嚐生涯頭五次在季後賽被「完封」的紀錄，也不會有後來幫助湖人達成三連霸的功業；如果詹姆斯沒有在2011年總冠軍賽的失敗經歷，恐怕隔年他也無法拿下生涯首座總冠軍。失敗和屈辱的經驗，正是激發這些成功球員往後成長的養分。

如同漫畫《灌籃高手》裡，高中籃壇的不敗王者山王工業被湘北高中完成大逆轉淘汰後，山王教練堂本對球員們說道：「我們也有輸的時候，這是很珍貴的經驗。」

不管是籃球場上的激烈比賽，還是場外紛擾的人生百態，經驗都是一門必須學習的課程。失敗的經驗和痛楚，會迫使人加速成長，而成功的經驗與愉悅，則會讓人無法自拔對成功上癮。

(原文刊載於XXL美國職籃聯盟雜誌2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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